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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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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誰駕家裏的馬車出行?」秦勉神色凝重地問王勇。

他領著一小隊士兵在熱鬧街市裏分頭圍捕北蠻人,在路經草木街時,突然停住疾奔的步伐,站在街角苗圃店旁一輛再熟悉不過的馬車前,拍了拍正在吃著店家修剪淘汰丟在門外的草木樹葉的一匹老馬——這車與馬都是他在永梅縣買下的,用來運載兩位長輩以及隨身行李進京,同行了一路,他自然認得。

所以,只看到馬車沒見到人,秦勉心中便有了不祥的感覺,於是隨口問著跟在一邊的王勇。雖然不抱期望,但還是希望可以聽到駕這輛馬車出門購物的是家裏新買的仆從,而不是錢香福。

當然,奢想往往都是白想,怕什麽就來什麽。

「我昨日去宅子吃晚飯,就聽嫂子對大叔說今日她要來草木街買糧種果樹苗什麽的,所以我想……這輛馬車應該是大嫂駕出來的……」王勇再怎麽粗神經也看得出來頭兒的憂慮。看著裝得滿滿的馬車以及不知去向的馬車主人,用腳趾想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意外,一顆心不禁為之吊了起來,滿是不妙的預感。

一個弱女子在遭遇危險時,乍見到熟人,一定是想也不想地立馬跑過去求援吧?

秦勉相信錢香福不是那種會大發善心的人,她眼色極好,從來不會讓自己攪和人危險的境地中,可若是來不及反應就被拖累,那就想躲也不一定躲得過了。

眼下的情況,恐怕就是如此了,那名被當作釣餌的周姑娘先發現了錢香福,朝她跑了過來,然後錢香福便不得不跟她一起逃命;因為這樣的意外,於是才會任由這輛裝了滿滿糧種的馬車棄置在大街上。

還好馬車停放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口、店門邊,一時半刻不會有人註意到馬車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當還在店裏購物呢,所以沒人打這輛馬車的主意。

當然,也是秦勉來得早,先發現了馬車,不然可能再過個半個時辰,就會有宵小上前試探地將馬車駕走了……

「唐吃,你將馬車駕回去。如果大叔他們問起,就說我跟香福在一起有事忙,才讓你先把買的東西送回家,其它的就別多說了。」秦勉很快吩咐完。

「好的,頭兒,我知道怎麽說。」唐吃應道。

秦勉點頭,然後一招手,對其他手下道:

「我們走!」很快地帶人往既定的路線奔馳而去。

此次行動,務必將所有北蠻人一網打盡,再不允許有任何漏網之魚。

相較於秦勉的憂心如焚,錢香福此刻的處境就是否極泰來的輕松愉快了。

「水姑,我真沒想到會在帝京遇到你。」

「怎麽會沒想到?早說了我會跟著大丫來帝京的啊,我得給她送嫁不是。

既然都在帝京了,遇見也挺正常。」水姑倒是不覺得在帝京偶遇故人有什麽了不起——因為她其實才剛到兩天,連落腳的巷弄都還沒走出去過,所以對帝京有多大完全沒概念,就覺得差不多就是梅川鎮那樣的大小吧,所以遇見阿福很合理。

「你剛到帝京沒幾天吧?」錢香福想了想問。

「才兩日,就忙著打理屋子了,還沒空出去找營生呢。」水姑是個隨時隨地都在找商機賺錢的人,「我瞧著帝京的人過得很滋潤,就連巷子裏躺著的乞丐都像是在睡大覺而不是餓暈過去,一邊擱著的破碗裏放著黑窩窩不管不顧也沒人搶,我都想著換一身破爛衣服跟著去當幾天乞丐了。什麽也不做的躺在那兒,躺個十天半個月的,搞不好我回梅川鎮的路費就有啦!還有啊,我家大丫一到京城,我就帶他去看對象了。是個小兵頭子,管著十個人呢!我打聽了他的家庭與身家之後,也不啰嗦,當天就把她嫁了!那兵頭子高興得馬上跪地跟我磕頭叫娘哩!我這女婿也是有心的,立馬帶著我們娘倆去衙門給大丫落戶籍了,我家大丫如今也是京城人啦……」也許是太久沒有好好跟人自在談話,水姑一開口就說個不停,神色很是亢奮。

錢香福是知道水姑習性的,所以就任由她先滔滔不絕說個夠,不時應和兩聲,直到水姑說得暫時盡興了,才問道:

「水姑,你才剛到帝京,怎麽就能挖出這條救命地道?」 「哎!咱永梅縣的人,到了哪裏都一定要找有救命地道的屋子住的,不然可住不踏實!我現在住的這屋子啊……」水姑伸手朝目前居住的這間老舊破屋虛指了下。「哪兒都不好,地段臟亂差、墻壁四處透風、屋瓦破敗得大修……但就一樣好——這間屋子以前就是永梅縣人住的,那屋主直接將儲物地窖給挖成了一條救命地道,就直通後頭那條死巷裏,安全隱秘好逃生。我就是看中這點,昨天就把屋子給買下了!哎唷,別看這房子破成這樣,那價錢可貴得割我的肉、剜我的心啊!」說著槌著心口直叫。「同樣的錢,我可以買下你家村子那邊一整座山包了!而這還是帝京最便宜沒人要的房子呢!」

錢香福把水姑槌胸口的手給拉過來,誠摯道:

「水姑,你救了我的命,我會報答你的。你買這間房子多少錢?我給你!」

「那太好了,買這破屋子連同到官府過戶竟然要四十五兩呢!我如今把女婿給我的聘金也搭上,都還欠著十五兩的錢沒還清!我上京來時,身上也就揣了十二兩,想著夠我跟大丫吃住三個月了,三個月內一定可以給大丫找個好人家嫁掉,然後我還能采買一些咱那兒沒有的雜貨回去賣錢。後來看在帝京當個乞丐都能賺錢,就想著買間房子住下,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營生可做,我可舍不得每天給客棧付房錢去跟一堆人擠通鋪。看了那麽多破房子,也就這間有救命地道,是一定得買下來的。咬牙買下之後,我現在身上是半毛錢也沒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你能給我錢,真的太好了!那我就不忙著去當乞丐,可以幹點別的了。」水姑向來是現實不矯情的,當然,她看中錢香福,也是因為錢香福這人是個爽快人,從不白貪別人什麽。

錢香福微笑說著自己的報答:「你救了兩條命,一條命一間房子,兩條命就兩間,所以我給你九十兩銀子,可以嗎?」

水姑瞪大眼看著「財大氣粗」的錢香福,一張嘴嘖嘖直叫:「哎唷!你發財啦?還是你家漢子發財啦?我在永梅縣時聽說你家漢子也是個當兵的,就算當兵的都會發點小財,但也容不得你隨隨便便就把一大筆錢送給別人吧?是九十兩銀錢,不是九十個銅子你要明白!」

「我當然知道。怎麽?你不想要?」錢香福問。

「要!當然要!你敢給我就敢收。到時你被你漢子揍了,我也是不還的。」水姑醜話先說在前頭。

錢香福點頭。「你只管收錢就好,其它就不用操心了。不過我現在身上也沒什麽錢了,就剩這些——」她將懷裏的荷包拿出來,倒出僅剩的二兩銀錢,對水姑道:「我跟床上那位姑娘跑了一路,現在又渴又餓,你去幫我們買些熟食回來,這些錢夠我們三人好好吃飽一頓了。」

「哇!足足二兩耶!這錢可真不少,可以買幾十上百個硬窩窩頭了。」水姑將銀錢拿在手上,雙眼發光!

「別買粗糧,太硬了,嗑牙又噎喉。床上那位姑娘是嬌貴人家,吃不了。你就買些松軟的白面饅頭還有幾樣菜肉,挑好的買,別省著。」

水姑聽完眉開眼笑。「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今兒個就不客氣沾你的光啦!我就挑貴的買,買幾個葷菜還有精糧做的白面饅頭來打牙祭!說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也就我女婿娶我家大丫那天,他咬牙置辦了一桌有肉的酒菜,我才吃到肉。那時也是花了一兩半呢,十幾個人一人夾一塊肉,才嘗個味道,也就沒了,我現在可饞肉哩。」

「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吃,你盡可敞開膀子吃,我們都不搶食的,吃不完的菜也全留給你,我們不帶走。還有,如果有買剩的錢,你就去買些米糧吧,不用還給我了。」錢香福很慷慨大方地道。

水姑聽得幾乎笑沒了眼,覺得這次救人真是賺大了、太值了!歡歡喜喜地出門買吃食去了。

關上門之後,錢香福回身過來,看到原本虛脫躺在薄木板床上沒個響動的周宜琳此時已經有力氣睜開眼看著她。

「我真沒想過我們能活過這次。」周宜琳的聲音仍然有氣無力。不過,身為一個嬌貴的千金小姐,在經歷一場生死逃命之後,身體的疲憊與心理的驚懼,沒讓她嚇瘋或嚇病,甚至還能清醒地說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錢香福雙手抱臂,緩緩走近她,道:「沒死在亂世,就更不該死在天下太平之後。好日子還在後頭等著呢,我為什麽要死?想都別想!」

「這種事……很多時候,也不是你想不想就能改變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周宜琳想著自己被擺弄的命運,冷笑道。

「遇到事情就想著死,不管是死得輕如鴻毛還是重於泰山,都挺蠢的。」

「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也沒空去弄懂。我每天光想著怎麽好好活著就忙得要命了。」

周宜琳看著一身普通市井小婦人打扮的錢香福,然後又想著方才出門買吃食的那個中年婦人,她與她們,確實不在一個層次上,思考的事物,自然永遠不會相同。

「方才那個婦人,你的朋友……似乎並不在意你遇到什麽麻煩,竟是問都沒問一句的……」真是好生奇怪。

錢香福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

「亂世裏天天都可能會死掉,只要還能活著相見,就表示再大的麻煩都捱過去了,又何必多問。」

「這樣不是……太無情了嗎?她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她當然是我的朋友,不然幹嘛冒險救我還順便救你?」錢香福搞不懂這個千金小姐有什麽好糾結的。「你好像因為水姑沒有對我表示擔心就覺得她這朋友不真誠是嗎?」

「是的。還有,她……太功利了。」周宜琳想了想,盡量委婉地說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是朋友,怎麽救人之後遺索討報償呢?

「兩條命,九十兩,你覺得貴?」錢香福頗為驚訝地問。

「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人命怎麽可以用錢衡量?!」救人與被救的,就這樣明晃晃地用銀錢結帳,周宜琳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感覺情義無價的東西,就這樣被汙染了。

「得了大恩,不用人家最需要的銀錢來道謝,難道真要奉行什麽大恩不言謝才應當?你看不出來她已經餓得眼眶發綠、整個人直打擺子了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別曲解我的意思!」周宜琳有些生氣道:「你讀過書,應該懂得更細致體貼的報恩方式,就算給錢,也不是這樣……這樣明擺著貨銀兩訖,太無情了!」

「水姑就喜歡這樣的方式結清人情。她此刻最需要的是錢,所以我給她錢;她進京一趟,一身黑胖的膘肉都給餓沒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吃飽吃好。你沒聽她說她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了,轉頭就要當乞丐去了嗎?我現在做的,就是她最需要的。要是今天是你救了我,雖然絕對不可能,但假使是你救了我,我報答的方式就不同了。」

周宜琳雖然還是不能接受錢香福的做法,但也忍下不再多說了,反正說了也沒用。順著她的話問道:「你會怎麽報答我?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有機會讓你欠下救命之恩。」

錢香福瞥向周宜琳的目光帶著不以為然,仿佛在說:我怎麽可能有被你這個弱斃了的人救命的一天?不過還是回道:「我知道你這個人比較陽春白雪不談俗氣的錢,所以我會用感激涕零的態度朝你磕頭感謝,說著類似於「來世定當銜草結環以報」這樣不費半毛錢的話來讓你心滿意足。」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錢香福說著她會認同的「報恩」態度,她卻有種被占便宜又被當傻子的感覺,突然有一股沖動想學方才那個鄙婦一樣地槌心肝來讓自己發堵的胸口好受些……

錢香福本來也就沒什麽心情理會周宜琳,更沒空開解她心中的愁悶憤怒或者其它的什麽情緒,所以對於周宜琳突然沒了聲響,也不搭理,她推開一扇窗正朝外頭探看呢。

這邊的巷弄她早就熟爛於心,只是因為剛從地道上走出來,她必須看一下外頭的景色來確定自己所在的方位。而且,她好像依稀聽到外頭有不太尋常的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還在這邊捜找她們?

本來看了一眼、確定方位之後,就要把窗子拉上,繼續在屋子內躲著;但就在她打算拉上窗戶時,眼角餘光瞟見右前方一處角落似乎窩著一個人。

她警覺地看過去,發現確實是有人。那個躲在角落陰影處的男人,正拿著一柄手弩在暗暗瞄準著誰,因為是背對著她,所以自以為躲得隱蔽的男子並沒有發現自己已變成了一只捕蟬的螳螂,不知道有只黃雀正盯著他呢! 錢香福連忙側耳傾聽,將耳力擴展到極限,努力去分辨眼睛看不到的、那更遠一點地方的騷動聲是出自於什麽、或是出自於誰。

然後,她眉頭一挑,心中一動,那從一些雜訊中析離出來的聲音……似乎是秦勉的聲音!

沒錯!是他!她沒聽錯!

他在這裏!他與那些人遇上了!正打著呢!

那麽,問題來了,這個準備暗中射冷箭的漢子,是秦勉這邊的還是惡徒那邊的?

這個疑慮只在錢香福腦中一閃而過,就不再被放在心上。不管是哪邊的,先打趴再說!若是打錯人的話……事後隨便道個歉就好了。

即想即行,她回身找著能當武器的東西,卻發現這間破屋子裏實在沒有足夠分量的東西可以使用。桌椅什麽的都是爛木頭,根本一抓起就能自己散架了,想當成武器去打人簡直作夢!

然後,她在周宜琳的瞠目結舌下,一腳踹下土墻上幾塊結實的泥磚。爛房子的好處是拆墻不費工……

「你做什麽——」

周宜琳的問話才說了一半,錢香福已經把泥磚朝那個即將射出手弩的漢子砸去!

第一塊砸向他手,卻沒砸掉手弩,只是打歪,手弩卻還是發射出去了!

第二塊砸向漢子正轉過來的臉,正中——然後,那臉被拍扁的倒黴漢子立馬暈死過去!

錢香福靈活地從窗戶跳出去,不忘隨手再抓兩塊磚,跑向那漢子再砸了兩下,不管有沒有砸死,反正短時間內醒不了就成了。然後撿起弓弩,並收繳了那漢子別在腰間的一柄小彎刀以及弩桶當戰利品。

本來還可以把「打掃戰場」的工作做得更徹底的——還沒搜錢袋子呢!但她聽見有人往這邊跑來,所以警覺地停止動作,將小彎刀緊握在手,想著再退回屋子裏恐怕不成,先離開這巷子才不會連累水姑以及周宜琳。

她腦子總是轉得很快,愈危險愈能想出較為周全的方法,身手也靈活……

就在她打算爬過一道圍墻先閃人時,突然一雙堅實而熟悉的臂膀從身後將她抱住!緊緊地、狠狠地抱住!那失控的力道,既像是要勒死她,也像是要把她融進他的骨血裏,永遠永遠再不分開似!

不用回頭看,錢香福就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她放松了下來,身子軟在他懷中,露出微笑。

這是她的倚靠,就算快被勒死了,也是忍不住歡喜得直想笑。

傻氣地想著,如果真的這樣死了,也是甘願的吧?

渾然忘了,就在不久前,她對周宜琳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話有多鄙視了。

這次的圍捕行動完滿結束,所有北蠻人全部落網,而北蠻人打算入侵中原的諸多謀劃也提早被撞破。

大將軍周盛又立了個大功,朝廷正式向北蠻宣戰的同時,更是再度對這次有功的所有人大加封賞。

大將軍在軍銜上一舉躍升為超品上將軍,為武官之首,掌天下兵馬。在軍功最重的建國初期,武將的地位高於文官,所以周盛上將軍如今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武百官第一人。

而他的爵位雖然仍然是侯爵,但食邑已從六千戶到萬戶,這已經是公爵的規格了。待他從戰場再度建功回來,到時再也沒有什麽「子不越父」的限制了,一門雙公、甚至成為國朝唯一的異姓王都有可能。

從大將軍升為上將軍、從侯爵升為公爵或王爵,賞無可賞、升無可升之下,皇家若想加恩,就只能把未來國母的大位賜給周家了。

所以皇帝將太子的嫡長子——十五歲的皇孫立為皇太孫,並且以民間的方式向周家提親,欲聘上將軍的嫡幼妹周六姑娘為皇太孫妃。

三媒六禮規規矩矩走過一遍之後,婚事於焉訂下,就等上將軍自北蠻凱旋歸來,再舉行盛大的婚禮。

這些,都是屬於周門世家的榮耀,而身為周家一員、大難不死的周宜琳自然也得到了許多好處,不僅吃穿用度一下提升到最高規格,各種名貴精致禮物如流水般送進她新搬人的精美繡樓裏,她甚至被老國公夫人給接到身邊教養,身價一下子水漲船高起來,從一個不起眼的落魄孤女,變成正經的周家貴女,進入了眾多貴婦人的眼,都紛紛為自家青年才俊相看起來。可以預見,周宜琳日後定然會高嫁得風風光光。她這際遇不知道妒壞了多少旁枝女眷,恨不得身而代之。

至於秦勉這些上將軍麾下的嫡系將領,也都升了官、加了薪、賜了賞;因為開戰在即,新朝又獎勵成親與生育,所以所有的年輕軍漢們被命令在出征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結婚生子去。

放假十天,十天之內務必完成人生大事。之後集結,出發前往邊關打北蠻去!

於是帝京霎時一片喜氣洋洋,紅花紅布花生蓮子之類喜慶的物品熱銷到往往店家來不及將貨擺上架就被搶購一空;而大街上天天都聽得到迎親隊伍歡快吹奏的喜樂聲。財大氣粗的人家就敲鑼打鼓沿街丟糖丟紅紙片;保守節省的人家就是新郎官穿著一身紅衣、帶著幾個年輕親友走到新娘家接人進門,也算是完成了婚禮。

總之,只要有到官府把女方戶籍登記進男方家裏的,就算結了兩姓之好,儀式什麽的不重要。

錢香福是務實主義者,把錢花在糧食上是絕不手軟,但花在沒用的花稍儀式上,她是不太願意的。

但秦大叔認為應當大辦,錢婆子也同意大辦。至於秦勉嘛,雖然說過家裏的事一切隨她,他不幹涉,但偏偏他有個對他無比愛重的上司啊!所有成親該有的儀式不僅不能從簡,反而還被要求大辦,大大的辦!按大戶人家的規矩辦!

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威烈侯上將軍、天下兵馬大元帥、未來超一品大國公爺等等無數偉大頭銜掛在身上的大人物,就是百般看不上錢香福、就是覺得以秦勉的人品與未來無可限量的前途應該要娶高門閨秀才適配。

好吧,就算秦勉不願意高娶,但也不應該把娶妻標準降得這樣低。無論怎麽說,一名偏遠山村的村姑是萬萬配不上秦勉的!可是秦勉這個人不愧父母給他取了個「牛哥兒」的小名,那股十匹馬都拉不回的執拗勁,簡直讓人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給他安排的好姻緣,被不客氣地推了!這對周盛上將軍來說,實在很打臉。

但誰教秦勉是他的心腹愛將呢?一個好幾次奮不顧身救他於危難的忠心手下、一個戰場上的猛將、一個總是常勝的福將!所以無論如何,上將軍是不可能不重用他、不看顧他的——即使所有的好意都被無情地打回來。

上將軍覺得很郁悶,總想把場子找回來。所以,秦勉的婚禮,他堅持一定要大辦。

他決定親自主婚,還派了家裏教授各種禮儀規矩的管事仆婦來教導錢香福,不只教導婚禮上的規矩,還要把「如何做好一個貴婦」的教程給塞進錢香福腦子裏,要求管事仆婦們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把村姑教導成一個還算能看的貴婦。

沒錯,上將軍是在為難錢香福,但同時也是為了秦勉著想。秦勉如今是新興的勳貴,就算幾乎所有的新興勳貴都是泥腿子或盜匪出身,改換門庭也改不了他們身上的土氣或匪氣,但他們仍然必須有個上得了臺面的妻子助他們順利融進上流階層裏。

富易妻,貴易友,人之常情。除了秦勉這個牛心左性一條路走到黑的傻子,其他跟他一樣升官發財的將領,只要家裏妻小還活著的,哪個不是休的休、丟的丟或降妻為妾?更有那些狠心的,趁著戶籍清冊還沒清點好,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把家小報病亡,將自己弄成單身,為著的就是能以清白身分順利攀個高門貴女結親。

唯一認死理打定「糟糠之妻不可棄」念頭的人,別的地方有沒有上將軍不清楚,但身邊確實就只有秦勉這一個傻蛋。這樣的人,怎麽能不教上將軍又愛又恨?!

上將軍覺得錢香福這個村婦肯定是燒了八輩子好香,這輩子才能當秦勉的妻子,所以對於這個什麽也沒幹就很好命的婦人,當然不願意她過得順心如意,不好好為難一番,怎麽對得起自己對秦勉這份拳拳愛護之心?

所以,錢香福與秦勉這場隆重而盛大的婚禮,簡直把錢香福給折磨得夠嗆!如果不是她向來身體健康、意志力堅如鋼鐵,早就累死在成親之前,如上將軍所願地給其他高門貴女騰位置了。 朽木不可雕——是眾教養仆婦最後給錢香福的評語。不是怎麽教都教不會,而是錢香福從頭到尾就是不合作!所有的規矩聽過一遍之後,說了聲「知道了」,不願意再聽第二遍不說,叫她跟著照做也不肯。想拿出戒尺管教一番,人家就能隨身抽出一把彎刀(天曉得這彎刀是被她藏在哪裏!)抵抗,那陰狠的表情,嚇得眾教養仆婦驚聲尖叫,哪敢再想著教訓她。

所以,雖然整個婚禮流程之繁瑣全順了上將軍的意,但這個新嫁娘卻是眾所皆知的不合格,日後不僅很難被貴婦圈接納不說,更可能被當成醜角笑話嘲弄。

上將軍心塞至極,於是在秦勉敬完一輪酒、準備溜進新房之前,把他拎到書房訪話——

「秦勉,你知道你那個村婦媳婦的臭名聲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嗎?都說她簡直比北蠻女人還粗蠻!就這樣的貨色,你到底為什麽堅持要娶?!沒才沒貌的,你到底是看上她什麽了?」

「我對她一見鐘情。」秦勉向來坦白,不玩含蓄那一套。

「聽你在胡扯!一見鐘情那種東西從來就是只看皮相的,一個沒有皮相的女人,你鐘情個什麽!」

「我覺得她很好看。」

「就算你見過的女人少,也不能違心地說你那村婦媳婦是個美人!真要說美人,我之前想作媒給你的那個族侄女才稱得上是個美人吧!」上將軍雖然沒親自見過周宜琳,但原本周家的人就長得出挑,不可能有醜的。而他夫人也跟他提過一嘴,說是個標致的女子。能被標準嚴格的貴婦評為標致的,長相絕對很過得去。

「我心中就覺得她比任何人都好看,正是我愛的那種,怎麽看都美極了。」

反正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就是了!上將軍真是對秦勉離譜的審美觀絕望了!但仍然不甘心地問道:「秦勉,你到底知不知道娶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對一個家族的重要性?」

「我當然知道。我這媳婦就是個興家旺夫的。」秦勉很肯定地說道。

「興旺個屁!她是個村婦!一個粗鄙的村婦!貴婦圈不會接納她的!以後你就知道後悔了!」上將軍高聲道。

秦勉搖頭道:「我不會後侮。貴婦圈不肯接納她的話也無所謂,我們不湊上前自討沒趣就是了。我還沒習慣當一個勳貴,我只習慣當個兵,一個隨時都可能在戰場上丟命的兵。唯一看重的,就是後方家小有人能撐起半邊天,這樣,如果哪天我這條命非得交代在戰場上,那麽我至少可以放心地去死。因為家裏的婆娘會幫我守好這個家,為我照顧好家裏的人,不會被人欺淩。我的阿福就是能讓我安心交付一家老小的人。」

上將軍承認秦勉這個想法並沒有錯,四處征戰的士兵心中掛念的也就這些了,但是——

「中原大地已經平定,就剩幾個占山為王的小賊待剿。如今還算有規模的戰事,就剩一個早被趕出中原的北蠻,勝利是必然的事。你必須轉換腦袋,不能總把自己當個兵看。你現在是從二品的鎮武將軍,等這場仗打完,我保你最少會是個伯爵。身為你的伯爵夫人,必須做的事就不僅僅是可以幫你守住家小而已,她要享用你帶給她的富貴,就必須學會更多事,那些人情事故、應酬交鋒可不是簡單的。」

「她會勝任的。她聰明著呢!」秦勉笑著向上將軍保證。

而這個充滿信心的笑容,在上將軍眼中看來真是傻得要命!

嘖!明明不是什麽天仙絕色,居然就能把秦勉給迷成這樣。他這個手下第一大將,真是太好騙了!

上將軍心中暗暗決定: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讓那名村婦下堂,給秦勉換個又美又溫柔又能幹的貴女——秦勉有著光明的未來,絕對不能被粗鄙的妻子拖累!

「你跟那位大將軍在書房說的話,我聽到了。」錢香福將賴在身上不肯離開的秦勉給一把推下去,然後趴臥在床鋪上找棗子花生桂圓蓮子吃,有時還能摸到幾個金錁子、銀錁子,她就抓來塞在枕頭下,省得睡覺磕著。

這些撒帳的物品都是上將軍府的人準備的,撒了滿床都是,還不許人收拾,說是要伴著夫妻睡才會有好兆頭。那時她就想著等沒人時就把它們吃光!

此時房間裏其他煩人的家夥們早退出新房,夫妻倆也順利完成洞房最重要的圓房任務,錢香福被婚儀整得七葷八素,一整天下來都沒能好好吃上一頓飽飯,被秦勉拉著一番折騰過後,更是饑腸轆轆,所以吃相很是兇猛。

秦勉側躺著看她,支起一肘幫她搜找床上的食物,摸到了幾朵被壓扁的鮮花,問道:「花朵吃嗎?」

「哎,這是朱槿,很甜的!」她轉頭一把接過,將花瓣拔掉之後,吃掉中心的部分,清甜的味道讓她享受地瞇起了眼。

「不吃花瓣了?」以前她是整朵花都吃掉的。

「先放著,如果等一會還餓的話就吃。」現在日子豐足了,所以她允許自己可以挑食一點點。

秦勉幫她將床上的幹果給收攏成一堆,好方便她吃,然後才放縱自己的您望,將手輕撫上她白嫩光滑的身子。她身上的黑漿果汁液都洗掉之後,原先雪白的膚色就呈現出來了。

她皮膚天生的白,不僅白,還滑嫩;又因為長年勞動,她的肌膚是很有彈性又充滿力道的,而非如一般女子那樣軟趴趴,像是一碰就會壞。書中形容的那種「吹彈可破」型肌膚,對粗率的軍漢來說簡直可怕,完全敬謝不敏。所以秦勉就愛這樣的手感!果然錢香福正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當然,在享受著身為丈夫的福利時,也不忘趁現在跟老婆好好談談心。

「上將軍對下屬向來很關懷,尤其對我們這些早期就隨他一起各處征戰的人,都恨不得全給安排出順遂的一生。他沒有壞心,所以就算有時候幹涉過頭,我會直接拒絕,卻不會對他有所埋怨。」

「你放心,我對他沒有埋怨,也不會吹你耳邊風說他壞話。」畢竟人家沒有喜歡她的義務,她也不稀罕被秦勉以外的人喜歡。

「嗯,我知道。你只在意我,不會在意別人。」他笑。

「我讓你知道我聽到你們在書房的談話是要告訴你,我就算不會是別人眼中合格的伯爵夫人,可我一定會是你合格的妻子。當然——你得活著回來,才能見證我有多合格!」

「好不容易娶到你了,我當然不願意死在戰場上。」

錢香福將一顆蓮子餵進他嘴裏,在他企圖咬住她手指時,早就退開。

「你家上司一直以為你娶我是為了遵守長輩當年為你訂下的親事,為了守諾而不惜推拒其它好姻緣。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啊!」她哼聲道。

「我當然是個好漢子。」秦勉很不要臉地同意。

錢香福白了他一眼。

「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可不知道我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你把我弄昏扛走時也不知道我是誰,那時你心中半點沒想過什麽未婚妻的事吧?」

秦勉挑挑眉,謹慎地沒回應。既然怎麽回答都不對,那就保持沈默吧。

「我問你啊,」她抓著把幹果慢慢吃著,狀若漫不經心地問:「如果我不是正好是你未婚妻,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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